懒悟轶事四则
张 庆
懒悟“临阵脱逃”记
1954年,周恩来总理出访东南亚。由于这几个国家笃信释教,周总理指示从四大佛教圣地各选一位高僧随访,懒悟被遴选为九华山的代表。
懒悟与随访人员集结北京,日课外交礼仪,这对于不贯羁绊的懒悟,可是难熬得很呢。出访前夕,有关部门组织大家参观故宫,这可正中懒悟下怀。大家游毕,于后门集中,唯独少了一个懒悟。分头去寻,原来懒悟正在一幅宋画前,如痴如醉,在参“画里禅”呢。懒悟回到驻所,找到中国佛教协会巨赞法师,坚辞随访任务。巨赞深谙懒悟性格,请示有关部门后,同意懒悟的要求,用巨赞法师的话说,叫“随缘”吧。
懒悟滞留北京,天天泡在故宫里。那时,故宫正将珍藏的历代书画张挂出霉,这可是难逢的好机会,懒悟算饱了眼福。白天观摩,晚上背临,可谓境界大开,大有“顿悟”之势。 其间,懒悟和北京的著名画家亦多有交往,互磋画艺。北京画院副院长陈年和懒悟最为相契,拟为懒悟出画集。唐大笠先生曾睹懒悟一本九华写生画册上,有半丁老人题“九华揽胜”四个字。
这年国庆节,懒悟作为佛学界代表,上天安门城楼,参加了国庆观礼活动。懒悟回安庆后,将由荣宝斋精制的代表证赠金杏邮先生。懒悟这次在北京呆了半年多,其晚年画风丕然一变,与这段经历不无关系。
懒悟室中三墨宝
抗战胜利,懒悟在镇江听太虚法院师焦山讲经后,遂返安庆。时迎江寺方丈为月海,邀懒悟居法堂,与他分住东西厢房。
懒悟室中甚简,仅一榻一几一案。唯壁上所悬的几幅书画,顿使僧舍生辉。一幅为平江不肖生向凯然手书对联“书成蕉叶文犹绿,睡起东窗日已红。”笔精联趣;此联乃抗战中向氏亲赠。一幅为宋无款“百雀图”,绢本设色,所绘飞禽,神态各异,生动活泼。此幅为陈遐年所赠。遐年乃晚清画家陈昔凡嫡孙,早年留学日本,曾在安徽大学任教。金杏邮先生欲用许廷尧题跋的姚宋山水横卷相换,懒悟惜之不肯。一幅为太湖石庞作水墨写意图,图中一参天古木,树荫下,两个和尚卧于蒲团,呼呼大睡,憨态可掬。右上角题:“参禅打不破名利关,拈毫摆不脱文字障,二人磕睡向蒲团,此等金丹当无上。”款天外氏。此幅为邓素存所赠。邓氏昔年追随孙中山,孙中山以“天下为公”扇面相赠。
文革乱起,懒悟横罹末劫,以上几幅书画亦不知所存。
郎葆辰墨蟹轶事
昔日垄上堂唐先生,获观陈昔凡、懒悟合壁山水轴,撰“陈昔凡旧作,懒和尚补成”一文。今余偶得白冠西旧藏,郎葆辰墨蟹,懒和尚题跋之斗方,亦饶有逸趣。
画中两只螃蟹,逸笔写出,浓淡相宜。螯用中锋勾线,硬而劲健。浓墨点眼,动感毕出。画上款:“风味乡江蟹正肥苏门郎葆辰”,钤“葆辰”朱文印。画上方,懒悟题:
云堂煮酒静无哗,独倚秋风咏晚霞。却笑菱丝空着墨,绢痕破处染溪纱。
白冠西先生以郎葆辰墨蟹见赠,图系破绢所写,极有佳趣,又在绢痕破裂处渲点菱丝溪纱,则尤妙焉,爰题一绝。癸巳冬日懒悟。
郎葆辰(1763-1839)字文台,号苏门。嘉庆二十二年进士,宫御史,工诗书文辞,写生得陈道复、徐渭之法。画蟹如生,有“郎蟹”之名。白冠西先生系安徽省文史馆馆员、省文物商店鉴定专家,与懒悟其契。常游历古皖、徽歙,学识渊博,颇具眼力。
余藏懒悟书画颇丰,今得此“三合一”之佳作,虽不盈尺,亦弥珍之。
懒悟和童雪鸿趣事
五十年代初,童雪鸿在安庆二中任美术教师,闲暇之余,常携夫人到迎江寺,找懒悟法师,谈谈书论论画扯扯印,聊到手痒,你来他几笔,我搞他几刀,倒也很惬意!到了吃饭 的时候,懒悟就留童先生夫妻二人吃顿斋饭。每次餐毕,童先生总要客套几句:“下次懒师傅到寒舍,一定要尝尝夫人的手艺。”
童先生当时就住在安庆二中南边的一条小巷,叫“宝善庵”,他的夫人方春晖,是安庆著名的大户人家方晴庵的后人,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,而童先生呢,则不擅于言表,还有点惧内,按安庆方言,就是上好的有点怕老婆。
有一天,懒悟到城里办事,就在二中附近。事毕,懒悟心想,童先生多次邀请,今日何不顺便到童先生府上,尝尝童夫人的手艺,也算打个牙祭!想着想着,就不知不觉地走到了童先生的家门口。“哎呀,懒师傅,真是稀客呀!”童先生赶紧把懒悟迎到了屋里。“今天一定要叫夫人给懒师傅做几个拿手的菜。”说着就进了里屋。过了好一会儿,童先生才出来,给懒悟沏了一杯茶说:“夫人出门未归,要么懒师傅先来一张扇面如何?”懒悟心想无功不受禄吧,拿起纸笔埋头就画了起来。画毕,已近晌午了,懒悟问:“夫人怎么还没回来呀?”“快了,快了,要么懒师傅再来一幅斗方如何?”说着童先生又上了一开茶。懒悟摸了摸喝得有点发胀的肚子,无奈又拿起了画笔,这次可就画得有些不专心了。隐约间似乎听到里屋有说话的声音,懒悟看了看厨房冰冷的灶台,好象悟出了什么,遂即把笔一搁,冲着里屋喊:“童先生,我出去上个厕所。”一则喝了不少水,真要出去方便一下,二则借着上厕所,七拐八弯的,溜回到迎江寺去了。
1956年,懒悟任合肥明教寺主持,童雪鸿也奉调合肥安徽艺校。两人一晤面,懒悟就拿此事逗童先生开心。合肥曾有一懒悟成扇,正反两面皆水墨山水,上款题赠童雪鸿,没准就是童先生还愿,懒和尚小酌后的佳作。1966年,文革乱起,童先生不堪忍辱,含冤跳楼自尽。懒悟惊悉,唏吁不已。“童先生,真绿珠也。”绿珠是西晋时期著名的美女,以美艳而成为西晋名宦石崇的爱妾。“八王之乱”中,权臣孙秀向石崇索取绿珠,为石崇所拒,不久,石崇遭陷罪被逮,绿珠泣曰:“妾当效死君前,不令贼人得逞。”遂跳楼自尽。懒悟取此典故,意在赞美童先生冰清玉洁的气节。未几,懒悟也含冤圆寂于合肥城南之月潭庵,和童先生作伴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