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域文化

《培原讲壇》第三讲“邓石如楹联拓片赏析”

  • 发布时间:2016-06-12
  • 浏览次数:2261

     今年五月,安庆市懒悟艺术馆的“旧藏新集楹联展”上,有一幅邓石如的楹联拓片,吸引着众多参观者的目光。

     此幅邓石如楹联拓片,长132厘米,宽31厘米。系民国时期的原石拓片,属蝉翼拓,新裱。上联“处世劳尘事”,下联“传家宝旧书”。隶书,款“顽伯邓石如”,钤“邓石如”阴文印和“顽伯”阳文印各一方。

邓石如(1743--1805)出生于安庆市怀宁县大龙山西北的白麟畈,今属安庆市宜秀区五横乡。邓石如以一介布衣而登上清代书坛的第一宝座,200多年来经久不衰,创造了中国书法史上的一段传奇。邓石如的四世孙邓绳候,民国安徽省的首任教育司司长,是安徽教育界的耆老。五世孙邓以蛰是和朱光潜、宗白华齐名的美学家,在中国现代美学史上有着重要的地位。六世孙邓稼先,为我国的核武器研究和国防建设作出了杰出贡献,被誉为“两弹元勋”。邓氏家族是我们安庆著名的世家之一。

为了纪念这位书坛巨擘,1983年,安庆市人民政府在菱湖公园,利用清代建筑胡七姑祠旧址,修建了一座“邓石如碑馆”,占地6353平方米,共展出邓石如碑刻148方。“邓石如碑馆”的二道门的廊柱上,就刻有“处世劳尘事。传家宝旧书”这幅楹联。

为什么这幅既不是楹联原刻,更不是书法原迹的拓片,会吸引这么多人驻足呢?原来,这幅拓片的上联,留存有一段跋文:“完白先生法书,自张闻皋李申耆诸老表章后,海内翕然宗之。友人见诒此联,尤为奇古。因求先生嗣君守之钩摹刊刻,以共同好。同治元年三月曾国藩识”。

 跋文中的张闻皋、李申耆是何许人呢?张闻皋就是张惠言,字闻皋,江苏武进人,嘉庆四年进士,翰林院编修。工诗词、散文、经学,是常州词派和阳湖文派的创始人。早年,张惠言在乾隆三十七年的状元、翰林院编修金榜家设馆教徒,无意中见到邓石如的书法,兴奋得不能自持,惊呼“今得见上蔡真迹!”并赶紧将邓石如推荐给金榜。上蔡是指秦代大书法家李斯,被后世称为小篆之祖。见一向恃才自负的张惠言如此激赏,金榜方在将信将疑中,把邓石如请到了府上,果不其然,两人是相见恨晚。金榜虽年长邓石如九岁,却顾不得矜持的说:“先生书如瑰宝,吾辈字如泥沙”。张惠言遂把学馆推让给邓石如,自己也跟着邓石如学习书法。三人由此订交,成为莫逆知己。后来金榜将邓石如引荐给户部尚书曹文埴,又由曹文埴举荐给相国刘墉。刘墉奉邓石如为座上宾并称:“江南高士邓先生,四体书皆国朝第一”,为邓石如在北方书坛及士大夫阶层中的声名鹊起,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。

 李申耆,字兆洛,江苏武进人,嘉庆十年进士,武英殿协修。曾主讲江阴的暨阳书院长达二十多年,是阳湖文派的代表人物。1804年,邓石如和李兆洛相会于暨阳书院,“始获平原十日之欢”(邓传密语),在李兆洛的辨志书塾,邓石如为李兆洛写下了不朽的篆书力作《弟子规》并留诗为别,第二年邓石如就病逝于故里怀宁。1815年,时任安徽凤台知县的李兆洛不忘旧情,收养了正寄寓在安庆大观亭天花庵的邓石如的儿子邓传密,“怜其少孤粗鄙废学,因携之读书,教育若子弟然”(邓传密语)。由于李兆洛的精心培育和悉心调教,邓传密的学业日进,眼界益开,并以搜寻邓石如“随书随佚”的遗墨金石为己任,为邓石如书法的搜集整理、刊刻传承起到了重要的作用。正是由于张闻皋、李申耆诸老不遗余力的追捧和传播,邓石如的书法成就,得到了书坛各界的广泛认同,故而曾国藩在跋中称“海内翕然宗之”。

友人以这幅邓石如楹联作为“雅贿”,看来曾国藩还是乐于接受的,欣然用“奇古”喻之,可谓言简意赅。古在这里既是传统也意味着传承,邓石如在江宁梅府八年,读碑研帖、破书万卷,得李斯、李阳冰之宗,当然是尽得其古。而奇则是出奇制胜,彰显自己的个人风貌,师古而不泥古。正是这种“胸有方心、身无媚骨”的创新精神,曾国藩又在“奇古”之前缀上“尤为”二字,则是由欣赏提高到崇敬了。

    曾国藩的崇敬不仅表现在邓石如的书法上,而且爱屋及乌的延伸到邓石如的儿子邓传密身上。同治元年也就是1862年,67岁的邓传密及儿子邓解,被曾国藩延为幕宾,故有曾国藩“因求先生嗣君守之钩摹刊刻”之说,守之就是邓传密。作为封疆大吏的曾国藩,对自己的幕宾用了一个“求”字,可谓是用得传神至极。既体现了对邓石如的推崇有加,也体现了对邓传密的人文情怀,更体现了一代中兴大臣的博大胸怀。

难怪曾国藩对友人的这份“雅贿”,如此的心安理得。原来,他并没打算把它束之高阁,让子孙永宝之。而是钩摹刊刻、立碑勒石,“以共同好”,让独乐乐变成众乐乐!读到这,我们不得不为曾国藩这段仅60个字的边跋击节叫绝!

1862年,曾国藩坐镇安庆的督帅行营,曾国荃率部围攻南京,李鸿章刚刚组建的淮军,乘麦理洋行的商船由安庆开赴上海。湘军和太平天国的战事进入了决定性的阶段,曾国藩是忙的不可开交。18635月,邓传密的儿子邓解在幕府早殁,老年丧子成了邓传密的切肤之痛。曾国藩安排的刊刻事宜,仅作了钩摹,就这样耽搁下来了。

18647月,曾国荃攻破了太平天国的首都天京,曾国藩遂移节南京,邓传密也一并同往。1865年,战事逐渐平息,228日,曾国藩邀彭玉麟、黄翼升、邓传密、莫友芝等乘舟同游焦山。定慧寺方丈芥航拿出邓石如篆书“海日夜色,云帆中天”给曾国藩欣赏,曾国藩手捧墨迹,如晤故人,欣然为题:“同治四年二月之杪,余与客同游焦山,怀宁邓传密守之与焉,其尊甫完白先生所书海日夜色云帆中天八字,芥航和尚出以示余,因属守之钩摹,刻石寺壁,与瘗鹤铭并寿于世。湘乡曾国藩识”。把邓石如的书作与“瘗鹤铭”并寿,那是何等的荣耀呀!邓传密虽然年届古稀,肯定还是乐于从命的,很快就“刻石寺壁”了。9月的一天,曾国藩在邓传密的陪同下再次来到焦山,同行的还有镇江道台许道身、苏州知府吴云、书画家吴让之。两年前,“邓守之之子解,在公馆内去世,完白先生之孙也。余派人料理殓殡。余以公私繁冗,久未一省视,不知其一病不起,有负重托,殊为歉仄”(曾国藩日记)。如今,曾国藩望着由邓传密钩摹刊刻的“海日夜色云帆中流”八个大字,不禁露出了一丝告慰的笑容。

可是,邓传密还有一个心结没有打开,就是当年曾国藩求之钩摹刊刻的那幅“处世劳尘事,传家宝旧书”的楹联,今天还是个半成品。他把这个焦虑告诉了苏州知府吴云,吴云在焦山,见过曾国藩对邓石如父子的礼遇,加之他本人既是个大鉴藏家,也是邓石如的粉丝。于是他请邓传密根据在安庆的双钩本,将这幅“处世劳尘事,传家宝旧书”的楹联,刻在了苏州,并且安放在寒山寺的碑廊里。邓传密笑了,像当年曾国藩在焦山上一样,告慰的笑了,不过他笑出了声音,仿佛寒山寺的钟声一样,是那么的悠长,一直传到了故里,一直传到了“铁砚山房”。            

寒山寺自古以来,就是历代文人游艺的重要窗口,珍贵的碑刻有王硅的《枫桥夜泊》碑、张即之的《金刚经》碑、文征明的《枫桥夜泊》碑、唐寅的《姑苏寒山寺化钟疏》碑等,这些文人的碑刻,构成了寒山寺的文化并成为寒山寺的主要标志之一。而邓石如“处世劳尘事,传家宝旧书”的楹联发轫于安庆,最终落位于苏州寒山寺的碑廊,既是对邓石如书法地位的肯定,也续写着200多年来,安庆和苏州这两座历史名城的文化情缘。

书法表现的不仅仅是书写技法和视觉形式,正如钱仲联先生所说“书法必与其人之学问德业、事功成就、时代特征而息息相关”。今天,我们在懒悟艺术馆品读“处世劳尘事,传家宝旧书”这幅楹联拓片,既看到了邓石如书法艺术形成和发展的由来,又分享了对邓石如书法特色和风格的赏析,更体味到了曾国藩和邓石如一家三代的人文情缘,这才是这幅楹联的魅力所在。